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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2 / 2)


  他查资料和文献,一直查到了凌晨三点多, 谢子京给他端来一杯柠檬水。秦戈喝下之后很快就趴在功书桌前睡着了, 早晨醒来是躺在床上的。

  不知道有没有人跟谢子京说过, 他非常温柔。是那种不明显的,有时候会令人无法察觉和领受的温柔。秦戈扭头看他一眼,表示自己知道他的意思。此时此刻需要冷静,不能动气。

  与其说毕行一坐在椅子上,不如说他被捆缚在椅子上,除了手铐之外, 他的双足、腿部、背脊和脖子全都被拘束具束缚,动弹不得。除了束缚他的工具之外,还有几台医疗器械连接着毕行一的躯体,随时监测他的各种生理反应。见秦戈和谢子京进来,他只是翻了翻眼皮,对上秦戈的目光,但不说一句话。

  二六七医院的医生对他进行了处理,注射了镇定剂也让服用了药物。在药物的作用下,毕行一昏昏沉沉地睡了半天,秦戈见他神情倦怠冷漠,知道他还没有完全彻底地清醒。

  谢子京释放了巴巴里狮。狮子落地的时候毕行一的身体忽然一颤,原本毫无神采的眼睛盯着巴巴里狮,随着它的移动而转动。

  狮子走到了毕行一的背后,蹲坐下来。毕行一整个人的血压瞬间上升,心率变快,呼吸加速。秦戈站在他背后,发现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他在紧张。这是毕行一被捕之后第一次出现应激反应。

  在应激反应状态下,他的心理防御体系会空前强大,“堤坝”增强,秦戈无法进入他的“海域”。

  “你讨厌它,对吧?”秦戈走到毕行一身后,站在狮子身旁,抚摸着毕行一的头发,低头悄声说,“你允许我‘巡弋’你的海域,我就让它离开。”

  “……不。”毕行一咬牙道。

  “我不会伤害你,但是它会。”秦戈说,“你答应我的要求,我立刻就能让它离开。你知道我是精神调剂师,我没有能力伤害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毕行一的心率和呼吸再次加快了。他害怕了。秦戈在瞬间有些茫然,但立刻就明白了:秦戈是精神调剂师,毕行一害怕的是这件事——他不信任精神调剂师,因为他在别的调剂师那里曾经经历过某些事情。

  秦戈想起谢子京说过,除了卢青来之外,他不允许任何别人进入自己的海域。

  “我认识卢教授。你知道的,他是我的工作伙伴。我们很熟悉。他跟我提起过你,你很善良,很勤奋,只是心里有一些问题解决不了。你很爱你的妹妹毕凡,我们都知道的。”他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如果你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我是值得信任的。”

  急促呼吸几次之后,毕行一的心跳终于稍稍平缓。

  “……我知道我有问题。”他低声说,“但不是大问题。我很爱毕凡,我要保护她。”

  “嗯。”秦戈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毕行一终于答应他的要求,允许他进入自己的“海域”。秦戈示意谢子京收走巴巴里狮,闭目低头。

  .

  世界上没有两处相同的“海域”,哪怕是两个同样罹患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的人,他们的“海域”也必定是在原有基础上变化的。

  只是几乎每一个出现妄想症状的精神障碍患者的“海域”里,都充满了各种强烈且毫无逻辑的情绪性标记,如同秦戈之前巡弋过的毕凡的“海域”一样,除了恐惧,全无任何真实的细节。

  但毕行一的“海域”不一样。

  秦戈落入了一个城市中。他站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两边全是高耸入云的房子,天顶阳光炽烈,所有东西的影子都直挺挺地落在地面。周围的房子风格并不入时,秦戈手搭凉棚看了半天,心中一凛:所有的房子都是一模一样的自建房,门牌号无一例外都是603号。

  他看不到任何生物,无论是鸟还是人。但空气中回荡着古怪的嗡嗡声,像是人说话的声音,又像是穿过屋隙的风声。

  秦戈推开了身边的一扇门,踏入屋内。

  但他刚刚进入,立刻又退了出来,转身走向另一扇门,再次打开。

  连续开启了十几扇门之后,秦戈深吸了一口气。

  每一扇门里都没有任何内容,全是深不见底的黑。黑暗中仿佛藏匿了什么东西,它吸走了所有光线,门里门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秦戈不敢贸然踏入。他思考片刻,开始沿着街道往前走去。走了一会儿之后,耳边的嗡嗡声忽然消失了。突如其来的静谧让秦戈一时感觉不习惯,不由得抬起头。

  一只巨大的眼球悬浮在楼房上空,正盯视着他。

  秦戈顿时想起毕凡“海域”里那些圆睁的眼珠子。

  很快,眼珠越升越高。一张人脸出现在高空。是毕行一的脸。

  秦戈心中一震:这是毕行一在“海域”中的自我意识!可它的形态太巨大了。

  巨大的毕行一抬起腿,朝着楼房踩了下来。所有的楼房瞬间像纸片一样碎了,碎片穿过秦戈的身体,化为细细的雾气,消散在空气里。秦戈连忙转身跟在大步离去的毕行一身后。

  随着行走,毕行一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与秦戈一般高矮。

  所有的碎片与雾气化为了无数斑驳的影子,这是一座有水声的森林。毕行一仍在不断往前走,秦戈又听到了那种嗡嗡声。

  这回他听清楚了,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在问“找到了吗”。

  毕行一站定了。

  “没有。”他回答。

  森林再一次碎了,纸片一样的碎屑纷纷四散。秦戈只来得及看到黑色的溪水里翻滚着无数细小的章鱼腕足。

  毕行一的声音在发抖:“我还在找。”

  他继续往前走,碎片和雾气又一次凝聚起来。这回秦戈经过的是一片沼泽。

  再这样跟下去毫无意义,这些全都是无逻辑的片段。秦戈决定侵入毕行一的深层“海域”。他疾走几步抓住毕行一,把手按在毕行一的胸膛上,强行压了进去。

  强行入侵“海域”极其危险。深层“海域”里是曾被反复咀嚼过的记忆和重要事件,往往也全都是哨兵和向导最隐秘的过去。如果未获得允许,调剂师很可能会被困在其中无法离开。

  但秦戈巡弋的时间有限,他不敢耽误。

  手掌压入这位“毕行一”的胸膛,像压入一片粘稠冰凉的固液混合物。秦戈闭紧了眼睛,他像是穿过了这片固液混合物,摇摇晃晃地站在风里。

  睁开眼时,眼前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他正躺在一张舒适的躺椅上,有一个男人坐在他身边,但秦戈看不清他的脸。

  “找到了吗?”男人又问。

  秦戈听见自己用毕行一的声音回答:“没有,我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