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信息时代生活过的岁月对萧云来说是最珍贵的财富，只要有心啥啥都能接触到的知识就不说了，足不出户就能看尽天下大事世间奇闻，对于开拓视野可谓最妥不过；脑中来回琢磨了几遍住在菲利普公馆这几天马卡斯的表现，萧云忽然想到了个连他都有些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社会新闻、道听途说、法制节目案例中无数次地重复了一个事实：若一群子女必须吞食父母的血肉才能活下来，那么最先露出利齿的，必然是最被父母无限宠爱溺爱的那一个。

  “……猛兽捕食时也会首先俯首帖耳隐匿杀机、悄悄靠近猎物，智慧生物又怎么会不懂得这个套路呢。”心中轻叹，萧云的神色只有一瞬间的不忍便恢复如常。

  菲利普父子的病态供养模式即使没有他横插一脚扩大父子间的裂隙，也总有难以维系下去的那一天……菲利普不可能永远是瓦伦丁说一不二的城主，当他露出疲态、无法继续供应儿子需要的奢靡生活时，马卡斯便必然会反噬。

  萝拉离开的第二天，菲利普便开始作手书写递交给贵族议会的调任请求，或可说是，交易请求：以瓦伦丁城主的位置为筹码换取自己的孙女接任波顿领地，并提出附加条件一二三——不提附加条件，那些家伙们会怀疑菲利普家的用心，跟这帮混蛋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菲利普对此心知肚明。

  用蜡封好信封，盖上菲利普家的家纹，将信件交给留守的大管家后，菲利普感觉心头空落落的，却又仿佛卸去了什么重担一样，浑身轻松。

  “我果然已经老了啊。”菲利普暗自苦笑。早几年他还有些嫉妒过去如此多年仍旧容颜年轻的肖恩、和年纪比他还大却灵活得年轻人都比不上的普利莫，但现在菲利普已经坦然了……他年轻时向往功成名就，无所畏惧地一头扎进权力场，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感伤着岁月，菲利普换上城主的行头前往市政厅，在卸任前，他要将自己还未处理的事务做个了结，手底下的人也要安排好去处……如市长、市政人员这些班底他是要带走的，这些人也只能跟他走，新城主自有自己的人手，可不会信任前人留下的班子。

  马车驶出城主府，坐在车中的菲利普闭目盘算着哪些人员要带走、哪些人员要剔除，忽然听到一声闷哼，车厢整个晃了下、骤然急停。

  菲利普赶紧抓住车厢内的座位扶手稳住身形，还未等他喝问车夫，车门忽然被人从外打开，一支寒光闪闪的手弩递了进来。

  菲利普一脸惊愕，还来不及开口问话、一根巴掌长的弩箭便刺入了他的脖子。

  菲利普身体向后软倒，眼前的世界迅速地失去颜色、收缩。

  最后一点光亮消退前，菲利普忽然想起出门时前来送行的儿子……说起来，马卡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如此关心过他这个父亲了。

  刺客迅速撤退，上城区的大路中间只留下一辆车夫已经倒毙的华丽马车。

  某户人家的仆人看见挂着城主家纹的马车停在路中，好奇地绕过来看了眼，被脖子折断的车夫吓得惊声尖叫。

  菲利普家的大管家将老爷交代的重要信件送到中城区吟游诗人协会，交付钱币后亲眼看见游吟诗人协会放出传信鸟带走信件才安心回府，才刚回到上城区，便听闻了老爷被当街刺杀的噩耗。

  悲痛万分的大管家连忙派人去找流连声色场所的少爷，两小时后才在一家顶级会所中找到马卡斯。

  瓦伦丁的城主大人被当街刺杀，震动了整个上城区，惜命的老爷少爷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足足有好几天的时间里不敢出门。

  幸好马卡斯少爷平安无事，市政厅不至于变成无头苍蝇……

  城主大人的葬礼上，马卡斯少爷，不，现在得说是老爷了，马卡斯老爷的挚友艾迪少爷为了安慰伤心的友人，足足送来八百枚金币的葬仪；如此豪阔的手笔让出席葬礼的贵族们暗暗咋舌，但并没有人公然议论此事，反倒是纷纷闭口不言——拉弥亚商会公然支持马卡斯少爷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拉弥亚的吃相一向难看，若是马卡斯唯拉弥亚马首是瞻，他们这些人家可就倒霉了。

  瓦伦丁的贵族忧心忡忡没几天，一个消息忽然在上城区传开——菲利普城主在遇刺前向贵族议会递交了调职请求、以瓦伦丁城主的位置换取隔壁波顿领地！

  贵族议会极其重视菲利普城主的请求，忙不迭下发了调任公文、并由议长之一的公爵阁下亲自赶往瓦伦丁处理城主交接事宜！

  马卡斯用五天的时间为父亲举行了规模隆重的丧事，才刚有喘息之机、甚至还没来得及去订做新的城主服，便收到了公爵阁下派人快马送来的褒奖信件。

  公爵阁下对菲利普家族急流勇退的眼界大为褒奖，声称将全力支持萝拉·菲利普女伯爵对波顿领地的统治，并暗示他已说服克洛宁王为菲利普家族分配一支家族军队云云……

  马卡斯瞬间瘫软在椅子上。

  拉弥亚商会分部会馆中，艾迪少爷将密探抄送来的公爵信件放下，闭目缓和了下情绪，恨声道：“——这个废物！”

  第147章 狼皇图谋

  马卡斯惧怕肖恩得知菲利普死讯, 紧捏着消息、不许人通知已经抵达波顿领地的女儿, 当城主之位引得瓦伦丁上下沸沸扬扬时，波顿领地仍旧十分平静。

  波顿领地领主之位已有数年空悬，其原因嘛, 是这个破地方不但过度贫穷，还离瓦伦丁很近——底层人口跑得动的都往瓦伦丁跑了，中产人家、小贵族等有门路的也全挤破头往瓦伦丁赶；近十万平方公里的偌大领土（比福建省略小）上只稀稀拉拉分布着几万人口、连小贵族都只剩下十几家，这么个穷得内裤都当不出来的伯爵领，能有人愿意接盘才叫见了鬼……

  如今, 波顿领的人们可算是真见了一回鬼, 这天的午后, 一辆极其华丽、宽敞、车身上挂着伯爵家纹的马车带着数百人的队伍、上百辆马车驶入了波顿领唯一的城市：塔尔城。

  这段时间的天气还不错, 比较清朗，坑坑洼洼、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平整过的路面除了灰尘比较大、风一吹扬人一头脸外走起来还不算太艰难……但你要是坐在马车上那就受罪了，保证颠簸得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无论肖恩、萧云还是萝拉·菲利普，都肯定不是情愿被颠成傻逼还要装逼的二缺，进入波顿领地的第二天三人便默默下了马车, 或骑马，或跟着走，宁愿被糊一脸风沙也好过跟自己的腹脏过不去。

  坐在一匹矮脚小母马背上的萝拉视线扫过空荡荡的街道、关门闭户的店铺，以及路旁衣衫褴褛瘦弱不堪的行人，小脸上的神色十分沉重。

  “阿云，果然如你所说，塔尔城的人也并不比那些乡村小镇上的人家好过啊。”萝拉有些低落地, “怎么会这样呢，城市不是应该好一些吗。”

  “流动着的水才是活水，才有生命力，才能带来繁荣昌盛。”萧云没骑马，跟在萝拉的矮脚马旁边慢慢地走，“克洛宁王国只有瓦伦丁算得上活水，所以瓦伦丁在短短二三十年前间便能繁盛起来。人们都是向往更好的生活的，深陷于死水中的人会自然而然向活水区域流动，离瓦伦丁最近的波顿领主动被动向瓦伦丁输了这么多年的血，人跑了，仅剩的经济活力也跟着跑了，当然就会比克洛宁王国其他地区更糟糕。”

  萝拉严肃地点点头，挺起小胸膛，颇有少年意气地：“爷爷可以将瓦伦丁变成活水，我也可以将波顿领变成活水。”

  “嗯~没错，我们未来的女伯爵肯定可以做到！”萧云笑呵呵地鼓励。

  跟在后面的一群菲利普家年轻人中，有几个看向那名与萝拉小姐特别亲近的异族青年的眼神儿特别复杂……

  菲利普城主唯一的儿子马卡斯一直是家族中的年轻人努力讨好恭维的目标，而对于迟早要嫁出去的萝拉小姐吧……说实话，虽然也会毕恭毕敬，但还真没多少人将萝拉看得太重要。

  被菲利普城主召集而来的家族年轻人们还以为自己将要辅佐的是马卡斯，结果却被安排给了萝拉小姐；这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萝拉小姐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异族人，萝拉小姐还对这位异族青年十分亲近信赖、言听计从，连他们这些家族中人都退了一射之地，这特嘛就很尴尬……

  ……要不是萧云是个异族人、迟早要离开克洛宁，萝拉又确实太年幼，没准儿这一路上就要上演宫斗争宠大戏了。

  “菲利普大人何必把爵位传给萝拉小姐呢，菲利普家又不是没有人了……”有位年轻人忍不住轻声嘀咕，眼神儿里全是羡慕嫉妒恨。马卡斯是个废物在家族里不是啥秘密，菲利普大人对马卡斯失望透顶可以理解，但在家族中挑个人才也总比让年幼的萝拉继位靠谱嘛！

  菲利普家年轻一代中倒是有点儿人才的，比如菲利普的弟弟的第三个儿子，萝拉要喊一声叔叔的乔·菲利普。

  听到族人低语声，乔·菲利普刻意慢了半步、不着痕迹地看向那个嘴贱的小子，狠狠一瞪，又往前方看了眼。

  多嘴的家伙立马闭了嘴，走在萝拉左边的异族小子不算什么，骑马与萝拉并行的那位传奇魔法师可没人惹得起。

  拿斗篷遮着脸的肖恩仿佛没有听到后面的动静一样，拢着手继续打量塔尔城中景象。

  原先好歹住着几万人的塔尔城这二十年来流失了大半住户，许多房屋因年久失修而坍塌，连进城的主干道两侧都能看见房屋废墟，在城主中心地带居然能看见丛生的杂草荆棘，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奇景……

  城市都破烂成这样了，人们的生活自然相当艰难，如此庞大的队伍护送着的满载物资的车队，进入城市后居然引来了不少神色不善的家伙远远跟随，似乎很有博命抢一把的趋势……要不是萧云把外形上特别有威慑力的雪狼族都放在车队两侧、末尾又有满脸横肉的汉娜（……）带人压阵，那帮眼睛发绿的家伙没准儿早就一拥而上了。

  一路行到市政厅前广场上，这周围的建筑总算是像样了点，有些正在营业的店铺，还有不少市民或农夫摆摊售卖零碎货物，保持着周边的人气、给这个破败的城市保留了最后一丝尊严。